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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眠坐了最近的高鐵回連城。

本來不用這麽遠,陳揚祖賺錢後就在南港買了套一百多平的大平層,給吳月英和叔叔住,只有逢年過節才回老家住幾天,壽宴是個例外,因為要擺給鄰居看。

出了高鐵站,陳揚祖已經等在那了。

他老了許多,陸眠一時有點不太敢認,但男人已經迎了上來,伸出手,好像是想像小時候一樣拍她的頭,但最後還是在幾步遠外停住了,神情局促。

兩個人面對面站著,像許久不見的陌生人,也像半生不熟的朋友。

唯獨不像父女。

剛好是大學放假的時間。

一個女生拖著行李箱出來,迎接她的是對中年夫妻,媽媽盯著顯示屏一臉期待,爸爸手裏拎著保溫桶,起先爸爸還抱怨幾句哪有這麽嬌氣,等女兒出來,又高高興興迎上去,寒暄幾句,一起走了。

陸眠就在旁邊看著。

其實她臉上一個多餘表情都沒有,但陳揚祖好像被這幕戳了肺管子。

“......你阿姨也給留了晚飯,吃完再回去?學校不忙吧?”

“挺忙的。”陸眠回。

陳揚祖接不上話了。

一路沈默到車上,連城在下雨,外面是濕漉漉的街景,越接近那個家,街道就越灰敗破舊。

陸眠看了會,覺得沒意思,在位置上閉目養神,迷迷糊糊聽見陳揚祖問她為什麽不去學開車,是不是陸珩不給她買,搞得現在回趟家還要倒來倒去的,多麻煩。

他總是這樣,沒說幾句就要扯上陸珩,好像是要向她證明對陸家來說她也只是個外人,不比他親。

“你給我買嗎?”陸眠動了動眼皮。

其實她不開車是因為生病,怕開著開著突然眩暈發作,太危險了就沒學。

但她沒打算告訴陳揚祖。

如她所料的,陳揚祖露出窘迫的表情:“再看看吧,你堂弟現在談朋友,結婚也要花錢,等這陣子忙完爸爸看看有沒合適的。

陸眠笑了下,也沒拆穿:“好。”

很快到了陳揚祖家,陳家原本在城中村,後來發達了也沒遷走,她爸出錢給蓋了樓,裝修得富麗堂皇,舒不舒服不知道,在周圍一圈低矮民房中是挺顯眼的。

進門就是用水泥鋪成的大院,壽宴已經結束,遍地都是垃圾和煙頭,空氣中還有炮竹的味道。

“你奶奶在客廳,等會見著了要問好,”陳揚祖一面叮囑她一面打開大門,進門還沒站穩,就扯著嗓子大喊,“媽,我帶小小回來啦!”

與此同時陸眠也擡起眼,和坐在沙發上的吳月英對上視線。

看見她,吳月英也沒什麽反應,撩了下眼皮就放下,好像是孫女的到來都沒電視裏的爛俗情感劇重要。

“大學生回來啦。”先打招呼的是叔叔陳顯祖。

他原本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陪吳月英聊天,見到她就站起來。

陸眠嗯了聲。

“出落的倒是越來越漂亮了,比嫂子年輕時還漂亮呢,這女孩子果然還是富養。”

她叔叔一向不是很會說話,一句話把房裏的幾個人都得罪了遍。

陸眠倒是沒什麽所謂,陳揚祖咳嗽了聲,試圖把這話題跳過去,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吳月英冷哼了聲,嘟嘟囔囔。

“我看就是慣的,之前明明出事我去找她,說什麽看見我就頭暈,還搞了個什麽什麽律師聲明,以為能嚇唬我......這麽多年了也沒長進,水果都不知道帶,讀這麽多書有什麽用,眼裏就沒我這個奶奶......”

陳揚祖面露尷尬:“媽!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,小小生病的事家裏不是都知道嗎?再說您沒事老去刺激她幹嘛,要不是小小小時候你那麽偏心,現在也不會......”

他不說還好,一說吳月英就生氣,劈頭蓋臉對著陳揚祖就是一頓臭罵。

“好你個陳揚祖現在發達了不認老娘了是吧?!當初你考上大學沒學費的時候是誰養的你?你上大學的生活費都是我和你弟一分一分掙出來的!你弟還為此在工地上摔斷了腿,現在還在被村裏人罵瘸子呢!你把他毀了,照拂下明明不是應該的?”

“再說什麽叫我偏心,你自己看看你生的種!先是娶了個生不了兒子還看不起我們娘倆的,生了個不倫不類的東西,我天天被村裏人戳著脊梁骨罵,臉都擡不起來,後來又娶了個,這回倒好,結婚這麽多年,那肚皮是一點動靜沒有!”

“現在你這脈眼瞅著就絕了後,我們家就明明一個男孩,我偏心點怎麽啦?我是虐待她了還是幹嘛了,不也好好把她養到被她媽家接走了?長了也不記得好,白眼狼一個,人沒有錢也沒有,為了外人和我們翻臉,家裏那麽有錢也沒說幫她弟弟分擔一下壓力,回來只知道氣我。”

“我告訴你陳揚祖,明明現在也到談戀愛的年紀了,過幾年就要結婚,後面還要養孩子,你弟弟沒本事賺不來錢,你這個當伯伯的就多出點力,那些房子車子的別想著留給後邊這個白眼狼,不然我和你沒完!聽見沒有?”

吳月英叉著腰,指著陳揚祖罵罵咧咧說了一大串。

陳揚祖面色鐵青,但也沒敢反駁。

吳月英看他不說話,倒是來了勁,往地上一趴就開始哭天搶地,說自己命苦,又說氣得心臟疼。

然後她的兩個兒子就圍上去,左一句我出錢還不行嗎,右一句媽快起來別哭壞了身子。

陸眠站在邊上冷眼旁觀,覺得這趟來得還值。

好一幕家庭喜劇。

估計他們沒半小時勸不好,陸眠轉頭回了院子,剛好和廚房裏出來的女人對上視線。

“......”陸眠頓了下,喊她林阿姨。

“誒!小小回來了啊,怎麽站在門口不進去?”林阿姨停住腳,往裏邊瞧了眼,小心翼翼地說,“又吵架了啊?”

“嗯,您最好也別進去了,奶奶會說你。”

“說的也是,你吃了嗎?餓不餓?我煮點東西給你吃?”

陸眠搖頭:“不餓。”

林阿姨就不再說話了,他們其實不怎麽熟,身份也尷尬。

印象裏陸眠沒見過這阿姨幾次。

第一次是在她十多歲的時候,那時她已經回了陸家,外祖父也給了陳家一筆錢買斷她的撫養權,但血緣這種東西也不是錢和協議能買的,法律上陳揚祖還是她的父親,擁有她的監護權,隔三差五也會來看看她,當然,都是瞞著吳月英。

陸眠是知道她爸遲早是要再婚的,他嘴上不說,但心裏其實還是想要有個兒子傳宗接代,所以那天見到這阿姨的時候也沒有很驚訝。

林阿姨和她媽完全就是兩類人,她勤儉持家,又溫柔能幹,按她爸的話來說就是個適合過日子的人。

他們結婚之後,陳揚祖就不怎麽來看她了,倒是這個阿姨會偶爾來看看她,次數很少,給她帶點小玩具小蛋糕什麽的,誇她長得好看,希望以後也生出這麽漂亮的孩子。

陸眠對這阿姨無感,沒有喜歡,但也沒到討厭的地步。

最後一次見到,就聽到他們要離婚的消息,因為生不出孩子。

鬧了很久,不知道怎麽沒離成,湊合著過了下去。

她爸從那之後就把陳明看做了自己的兒子,一直養到現在。

“也不能怪你奶奶,”林阿姨突然出聲,“明明的婚事沒個著落,她心裏也著急。”

陸眠收回思緒,敷衍道:“不是有女朋友了嗎?”

陳明從小和吳月英一起住,又有她做對比,養得囂張跋扈,很不招人喜歡。

平心而論陳家基因還行,她爸爸她叔年輕時都長著張好面皮,個子也高,但她那個堂弟不知道是發育太早還是怎樣,個頭很矮,又瘦又小,陸眠一米七都比他高半個頭,腦子也不行,早早就輟學了,跟群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混在一塊兒,全指望她爸。

陳揚祖那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,沒什麽大權利,最開始拿錢給他開店,開一家倒一家,最後安排到大學當了個倉管。

知道他談婚論嫁了,陸眠還挺好奇什麽女生能看上他。

林阿姨嘆息一聲:“唉,明明那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,沒學歷又是那種性格,談了幾年女生家裏才肯松口,但是要幾十萬的彩禮,外加市區一套房和代步車,這不是賣女兒嗎?”

陸眠無所謂:“我爸會給。”

“......”林阿姨沈默了陣,“要真那樣,我們家也不是出不起。”

“問題是前些天那女生單位做體檢,出來的報告單上說什麽有多囊,反正就是有可能生不出孩子,小女生害怕嘛,就把這事告訴明明了,明明也不懂,就回來找我們商量,你奶奶聽見生不出孩子當時就暈了......”

陸眠在心裏冷笑,什麽不懂,分明是他也嫌棄人家女生有這個病,沒膽量自己提分手。

“多囊不等於不孕不育,”她說,“沒必要。”

“唉,這些我們也不懂,明天他帶人回家裏,估計是又要吵上一架,”林阿姨憂心忡忡地看了眼裏屋,又轉頭看向她,“不說這些糟心事了,你今晚住這嗎?好不容易回來趟。 ”

“......嗯。”

陸眠還記得她今天回來的目的,要在明天的家庭見面上維持一個其樂融融的家庭假象。

“那好,你以前的房間還空著,我等會幫你把床鋪了。”

晚上,陸眠躺在閣樓的床上,對著空蕩蕩的天花板發呆。

雨下得沒完沒了,外面黑得沒有一絲光亮,眼睛卻慢慢適應了黑暗。

陸眠看向窗簾,上面有葉片的圖案。

小時候她老把那個橢圓形的圖案看成睜著的眼睛,有時候風將窗簾吹得到處亂跑,在她眼裏就是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起伏,註視著她。

那段時間都是哭著睡著的。

夢裏都是睜著的眼睛。

當時她就很羨慕陳明,他的窗簾是小孩子都喜歡的奧特曼,刷了夜裏都能到的熒光粉,怎麽都不會看錯。

睡不著,陸眠起床去樓下找水喝,路過餐廳時,意外發現還亮著燈,走進去,就看到陳揚祖坐在椅子上,旁邊堆著幾個空的啤酒罐,不知道喝了多久。

陸眠沒打算管他,接了水就想回屋,陳揚祖卻叫住她。

“你是不是很恨爸爸啊?”

他一定是喝多了,陸眠在心裏想,要放平常,他說不出這話。

“沒有。”陸眠說。

也沒什麽好恨的,恨是愛的變種,小孩子才會哭著說爸爸你能不能愛我。

心理學家約翰鮑爾比曾提出過一個依戀理論,對於父母的離開,孩子起初會激烈反抗,大聲哭泣,表達渴望,但慢慢的孩子就不會哭了,這不代表他們長大或懂事了,只是負面情緒一直無法得到反饋,就只能長期壓抑自己的情感,也就是,絕望了。

這種心理陰影帶來的不安全感會伴隨終生,孩子成人後會習慣性的壓抑負面情緒,拒絕表達,也不相信長期關系的存在。

陸眠就是這種小孩。

所以她不需要懺悔,只覺得這樣子的陳揚祖有點好笑。

他揮舞酒瓶,大著舌頭絮絮叨叨,醜態盡出,“我知道你恨我,一直都恨。”

“你討厭我,討厭你奶奶,也討厭你叔叔和你堂弟,討厭這裏的一切。可是我沒辦法呀!我有什麽辦法,你是個女孩,又生病,你叔叔......你叔叔對我有恩,沒有他就沒有我,我虧欠誰都不能虧欠他呀......你是不是恨我......要不你打我吧......”

說到最後,竟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。

然後就這麽睡了過去。

陸眠覺得很無奈,走近幾步,確定他真睡著了,正想著要不要叫林阿姨起來扶他回去,就聽見他的囈語。

“爸爸對不起你,爸爸太軟弱了......嗚嗚嗚......”

“......”

陸眠安靜片刻,嘆了聲氣,走過去,拍拍他的肩膀。

“我真沒恨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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